2020年7月，疫情期间的第一个暑假。

我和班委报名了“暑期下乡实习”活动，疫情原因，学生们可以自己找与专业相关的实习单位进行实习，只需要开学的时候把实习证明交回即可。

作为一个中文系的学生，找的实习方向自然是教师、编辑、秘书等类的，我在某找工作软件上物色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让我满意的职位——实习老师。

这个“坑”就从这里开始了。

在和负责人交流的过程中很顺利，了解了一些工作内容，基础薪资后，我觉得这应该是一家比较靠谱的机构，于是答应了第二天入职。

那天晚上，我又开心，又彷徨，一想到我将成为一名实习老师，我就睡不着觉，在床上辗转反侧。

早上5:00起床化妆，6:30出门，6:55到了那家培训机构门口，到了后我看着只有小小一格门面的培训机构陷入了沉思。

我走进去询问前台：“您好，请问新人入职在哪里办理？”

前台两位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不知所云，我又换了个方式问：“请问xxx（负责人名字）在吗？”

这下前台听懂了，告诉我需要等一会儿，她还没来。

于是我和另一位新“入职”的小姐姐在门口等待。

大概过去半个小时，终于盼来了负责人。

“你们是今天来上班的？”

“啊，是的。”

“好，你们今天的工作就是去学校门口找客源。”

我和另一位小姐姐傻了眼，“不是实习老师吗？”

“是这样的，现在需要先找客源，要有学生你们才能上课。

所有老师都要去，就是你们去发宣传单，邀请家长和学生来免费听公开课，你们拿着这个单子，让他们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最好是能当场就确定下来星期六和星期天能来听课的人。

我们的底薪是2000，你们拉一个人来听课并且成功签单的，提成500，再加上你们的课时费，综合工资8000以上不成问题。”

年少不懂事，一听到她说的薪资待遇，我立马就答应了下来。殊不知，有一种东西叫做“画大饼”。

7:50我和其他几位老师，两位“机构总部人员”一起去了最近的小学。

我一开始兴致勃勃，不停找周围的家长和学生尬聊，然后介绍公开课课程。

他们有留下了联系方式的，有转身就走的，也有聊天时很开心，但在我说出麻烦留个联系方式后拒绝走人的……

就这样一直到了中午，我们一行人回到了机构。

吃饭的时候，两位机构总部人员给我们讲解“陌拜”的技巧。

（陌拜：不经过预约直接对陌生人进行陌生拜访，是业务人员常用的寻找客户的方式，也被称为扫街或者扫楼）

给每个人定了目标，首先是要到家长和学生的联系方式，其次是不断地打电话邀请他们来听公开课。

这个时候我依然没有意识到坑已经出现了。

午饭后，负责人找到我，让我随便在二楼找一间教室等她，和我交代一些具体事情。

确实，我有很多很多问题需要解答。

“早上的陌拜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一些家长警惕性挺强的，以为我们是骗子什么的。”

“这个正常，多尝试，你可以跟着Z老师，他是总部那边派过来帮我们的，三个季度的销售冠军，你多跟着他学学就掌握技巧了。”

“我只是觉得，我应聘的只是实习老师的话，工资……”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上课，就一定有课时费，只是前面这个星期需要你们先辛苦一下，到时候有人签单，比如你是教语文，我们只会给你分配一对一的课程，一个学生最少补一个月，一节课是140，我们给你90……”

“不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应聘的是实习老师，我认为实习老师就是跟着正式的老师学习他们的讲课方式，然后辅助老师上课，因为我还没有考教师资格证，还没资格教学生。”

“这不关乎有没有资格，我原来也是英语专业出身，最后还不是自己创业，打拼一两年做了这个校区（机构）的校长。当然也并不是说你随便讲，像他们初中的课程……”

“您让我教初中？”

“对啊，这个时候你就要去备课，去做往年的中考题。”

“问题是我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我觉得这样对人家不负责。”

“这个不重要，语文这种科目其实很好补的，基础弱你就备课基础，阅读理解弱你就给他练题型，就算补到开学考试分数还是没上去都很正常，语文本来就是一个需要积累的科目，短时间补习没有多大效果的。”

“那签单是？”

“这个你们放心，等到开公开课的那一天我们会安排，到时候我们讲完公开课，你们就直接拿着单子进去问家长要补几期的课程，直接开单，不要问家长补不补什么的，只要签成单你们就有提成。”

“那要是家长拒绝怎么办？”

“这个时候你就出来找我们，我们进去跟家长说，如果他执意不补的话那就算了。”

我突然沉默了，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突如其来的不靠谱和不真诚打了我的脸。

负责人看我脸色不对，补了一句：“你可以先考虑一下做不做，只要前面一个星期挺过来了，后面的很轻松的，工资七八千都不是问题。”

信息量太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是憋出来一句“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下午还是去小学门口陌拜，不过这次我们换了一个学校。

那位“销售冠军”好心提醒我们，“三小啊，这个学校我们去年也去过的，去接孩子的老人比较多，和他们说也不懂，也做不了主，只会说回家去问孩子的爸妈，不过你们可以去试试。”

还真不愧是“销售冠军”，哪个地区的生源怎么样，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

为了赶上学生的放学时间，我和新入职的那位小姐姐一起选择打车去了那个学校。

这样一天下来我显然有些疲惫，反观那位小姐姐，一直徘徊于各个家长学生之间，游刃有余。

我也不愿服输，继续打起精神，和那些家长“搭讪”。

机构为了我们更方便，更能进一步打动小朋友的心准备了许多小礼物。

我面对每位家长和孩子时都保持着微笑，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和蔼更亲切一些。

在谈话中，我了解到一些小学生白天上课晚上还要“加餐”补课，有一些家长甚至周末给孩子报了满满当当的兴趣班……

在如此大的压力下，家长还是对我们的公开课兴趣满满……

看着一些孩子纯真但疲惫的眼神，我突然有了一种罪恶感——这些学生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教育压力，他们只是小学生……

我好像走错路了，好像在做一件非常不道德，而且违背我自己意愿的事情。

晚上9:00，我们回到了机构校区。

一天的疲惫让我的罪恶感及逆反心理更加严重。

销售冠军Z老师开始统计一天的登记情况，哪个人登记了几位家长，都写在了黑板上，并且强调每个人离自己定的目标还有多少。

负责人看着数据很开心，“这只是一个开头，大家都做得非常棒，再坚持6天，坚持到我们开公开课的那一天就好了。你们两位新入职的要多和Z老师学学，大家有问题的现在都可以提出来。”

不知道触碰了我哪根神经，我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我有一个问题，我觉得，老师的职责就是纯粹教书育人，但是我们这样带销售性质的推销，这样不是违反了这一条吗？”

负责人和“销售冠军”互相看了一眼，“我们并没有说我们这里的老师不教书育人，这里的每一位老师都很优秀，只是说现在我们缺少生源。”

“对，Z老师是总部的销售冠军，那我们完全可以请Z老师发挥特长负责找生源，然后我们就认认真真地备课，负责教书，这样各司其职不是更好吗？”

“做教育机构的老师脑筋不能太死，不然只靠底工资，你是活不下去的。”

听到这些，我沉默了，他们的这些话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

负责人盯着我，“是，各司其职是没有错，你也完全可以跟着Z老师，他去找生源，你在旁边发小礼物以及登记，你可以去跟他搭档，但是你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将他的提成分你一半。”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我就没再说话，慢慢坐了下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依旧是陌拜技巧。

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心里五味杂陈，满脑子是负责人和我说的那些话，我的脑海中不断涌现出一个场景——

家长努力赚钱，但孩子学习不好，所以他们把孩子送去培训机构，但是他们永远也不知道培训机构到底是些什么老师，给他们的孩子教了一些什么样的东西。

就算最后不管是因为学生的原因，还是因为老师的关系，他的学习成绩并没有提高。

但老师总有理由忽悠他们：

“你的孩子底子本来就不好，短时间内不会见效，这个正常。”

“学习是多方面的，你的孩子需要更全面的学习，我们这里还有其他什么什么课程培训，您可以搭配着让孩子更全面地巩固知识。”

……

到最后一问，哈，原来你们的老师甚至连个教师资格证都没有，你说可笑不可笑？

晚上10:30，我回到了家。

倒在沙发上，看着那堆小礼物，满身的疲惫让我越发难过。

不一样！这和我想象中的教师不一样，教师就是应该教书育人。

负责人说得对，语文是一个需要长期积累的科目，短期的复习并不能给成绩上带来很大的提高。

但这并不能成为忽悠人的理由。

没有足够的资格，我就不配去教别人，这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教育本来就不应该跟资本挂上联系。

我拿起手机给负责人发信息，我还是拒绝了这份工作，我过不去我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不对的事情就是不对。

负责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我第2天去做交接工作。

第2天，我和Z老师做完了所有的交接工作，把没发完的小礼物也放好了。

从机构走出来的那一刻，我一身轻松，我坚信我是对的。

我也给我登记的每一位家长发了交接信息，我没有解释任何原因，只是说不再任职，公开课可以自愿选择去，感谢各位家长的信任，最后把Z老师的微信推给了他们。

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潜规则，虽然可能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

但是我还是想说，在教育方面我希望是澄澈的，家长在给孩子找补课的同时，最好注意一下补课老师的资历。

以及有些家长真的应该认真反省一下自己给一个小小的孩子给了多大的压力，才小学就开始补课，还要上各种兴趣班。

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是一颗鸽子蛋你永远不能期盼或者强迫它能孵一只天鹅。

文章作者|薄荷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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