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天,我被组织派到孤黑村扶贫。
一上任,我和村主任去看望我新帮扶的贫困户吴来。村主任边走边介绍:吴来致贫,只因一场车祸带走了妻儿,这几年人象丢了魂,不工作,无收入,恼火哟!
说话间,来到吴来房前。三间破落的大瓦房,在漫天飞舞的黄叶中显得格外萧索。
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半蹲半坐在堂屋门槛上,胡子三寸长,头发半尺短,衣服半扣半掩,双手紧紧地交叉抱在胸前,一双无神无助的眼睛斜望着我们,既不招呼,更不叫坐。
我的目光越过吴来头顶,半开半掩的堂屋门上,歪歪斜斜贴着一张“A4”纸,画着一个人像,只有草丛般的头发和脸部的轮廓,没有五官。
吴来,你这画的个啥?
吴来两眼一瞟,垂下头,低声细语:我嘛。没脸没皮,只等“官”来!我们贫困户,就是这个样子嘛!
我心里一震,好家伙,“自嘲”都这么精准!有点文化功底嘛!
村主任凑上来:这小伙初中毕业,以前在外给老板开车,脾气、手艺好着呢,只可惜出了那场车祸,就没有人敢叫他开车了,所以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嗯,有手艺?车艺精湛?这好帮扶呢!我同学不是刚开了家驾校,正在招驾校老师么。
“吴来,想不想去驾校当老师?”
“有车开?当老师?莫哄我,我去!”
三十五除二,我赶紧联系同学,好说歹说,答应让吴来去试试,先打打杂帮帮忙,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三千打底!
刚挂掉电话,就见吴来一个翻身爬起来,奔向里屋。不大一会儿,换了身干净衣服,扣子扣得工工整整,胡子刮的利利索索,边走边甩手上的水,往头发上抹,脸红红的:到城里咱就收拾干净!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支笔,在堂屋中央的“画像”上添上两只耳朵。
我十分好奇:画这个干嘛?
“先画个听话的器官试试,看能不能把我画的有头有脸!”
嗯,这人有点意思。
一忙就是三个月。同学打来电话,准备给吴来转正,工资涨到五千。因是我介绍去的,怕是我亲戚或朋友,问我有没有意见。我赶紧问吴来的表现,同学说:小伙子挺勤快,也很幽默,对学员的问题回答得深入浅出;开车手艺也好,招人喜欢着呢!
春节前,县上有个脱贫自查,所有贫困户都必须将环境卫生打理好。我来到吴来家前,只见房前屋后,拾掇一新,干净整洁,一个富态的青年女子正在屋里忙前忙后……
我拉住吴来:找到女朋友了?吴来赶紧说:啥哟,学员哩,她说我要回来打扫卫生,硬缠着要来帮忙!
我偷偷地拿眼去瞄那女子,却不意看到了门上那张“A4”画像:这个,撕了吧?太影响形象了!
吴来摇着手,先将画像扶正:不撕呢,我添一笔!只见他边说边在画上添上了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整幅画像仿佛有了生机与活力……
“为什么只添一双眼睛呢?”
“这不刚找到脱贫致富的方向嘛,画个眼睛才识路呢!”因吴来坚持,又说的头头是道,我只得笑着妥协、放弃撕掉画像的想法。
不知不觉,脱贫攻坚迎来了国检。镇上党委书记动员我说服吴来将画像撕了,不然影响迎检整体成果。
我忐忑不安的来到吴来家。房前屋后,焕然一新,一辆崭新宝马停在房前,那个富丽的学员女子正在忙着收拾家务。
吴来迎上前来,看着我疑惑的目光,脸一红:看啥,我未婚妻,离了婚,是个拆迁户,她给买的,她说她车艺没学好,要我负责教一辈子!
这不大好事嘛!看来撕掉画像已不是问题!
“不,坚决不!”吴来一听就急眼了,这是我脱贫的自画像呢,激励我今后好好地走下去!
吴来快步冲到门前,掏出笔,迅速将画像补齐其他“五官”,一张精致的“脸面”呈现在眼前,顿时将小院装点出丝丝文化气息,显得那么温馨、温暖、温情……
只见一张裂开的大嘴,正幸福而满足的上扬,仿佛在飞快地讲述什么,又仿佛在精心地描绘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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